灯光再度暗下的时候,周丹发现自己也已经泪流满面。

  她完全沉浸在李远和何慈的悲欢人生里,直到眼泪打在相机盖上才手忙脚乱地找纸巾擦。

  周围有不少抽泣声此起彼伏,陪伴台上的两位主角一起流泪。

  这时候,台上突然响起喇叭的叫声,尖锐刺耳,好像在提醒所有人回到现实。

  就这么一会儿灯光暗下的功夫,沈幼清再度两鬓霜白,腰背也佝偻下去。他将没抽完的半根烟小心翼翼地熄了,揣进兜里,这才起身上了车。

  舞台的灯光打在另一头,是许知然弯下腰,在花店里挑选了一束淡紫色的风信子。老板娘殷勤地替她打包,给这束花缠上漂亮的金边。

  许知然拿出手机,准备扫码,屏幕的荧光映亮了她白皙光洁、几乎没有被岁月侵蚀的脸庞。

  周丹看在眼里,忽然觉得无限唏嘘。

  二十年前这两个人一样的青春年少,后来苦于信念不和,终于分道扬镳。

  二十年后,这两个人再度重逢。坚守理想的那个尘霜满面,为漏雨的屋顶四处奔波;投奔现实的那个光鲜亮丽,抬手就是一千万的支票。

  一个衣冠楚楚也掩不住满面愧色,一个衣角发白却努力挺直脊梁。

  周丹有些迷茫,一时想不通谁对谁错,谁的人生才是成功的人生。

  就在这时,台上传来“叮咚”一声响。

  微信提示新的信息,是县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发来了刚才的合照。

  许知然将照片放大,睁大了眼睛去看,整个现场的电子屏上都充斥着这张不同寻常的照片。

  ——它是曾经互许终生的男女主角人生中唯一一张合影,两个人中间隔了三个人,还隔着千山万水,数年光阴。

  许知然手上轻轻一颤,过了好一会儿才默默摁灭了手机。

  没有人知道,就在这一瞬间,台上的许知然忽然觉得,这束迟来的风信子确实没有送到于老师墓前的必要了。

  二十年后重逢旧爱的这一刻,她诚然后悔,诚然愧疚,诚然心情复杂不能自已,可如果再让她选一次,难道她会选择留在青山环抱之中,和李远一起坚持于老师的理想吗?

  选了就是选了,重来一次何慈也未必会做不同的选择,那么谈得上什么后悔跟歉意呢?

  她回来是做她二十年前想做的事,李远也一样。

  许知然瞬息之间,醍醐灌顶,忽然体会到了当年写剧本时都没有体会到的、何慈最后的心情。

  她没有再要这束风信子,反而给教育局的工作人员回了条微信,希望修教学楼的时候他们能在学校绿化里留一块,种下这些寄托歉意的风信子。另外,她想设立一个助学基金,新的支票过几天助理会再送来。

  她的手指飞一般地在手机键盘上舞动,满座观众和评委都仰起头,看着电子屏里那些闪闪发光的文字。

  许知然打完字,给老板娘转了一百块钱,让她把这束花送给下一个买花的客人。

  这些都是剧本上完全没有的内容,饰演老板娘的助演惊得差点接不住话,错愕地点了点头。

  许知然上台之前很是紧张,可这时候沉入戏中,根本没有情绪用来慌乱。

  她目光一瞟,见花店的柜台里放了几盒烟做布景,于是伸手轻轻敲了敲柜台,说:“给我一盒烟吧。”

  好在这些临时加的台词也没有多少需要助演发挥的空间,老板娘赶紧拿出一盒烟和一只打火机,递到她手里。

  许知然走出门去,发动了自己的车。她坐在车厢里,生疏地拆开烟盒,小心翼翼抽出一根烟来,默默吸了一口,然后呛得泪流满面。

  沈幼清一直在大幕后头,目睹她最后这些临场发挥的举动,眼神不知不觉深沉起来。

  他等待舞台变换出最后一个场景,然后走到村小的教室门口,坐在盛开的月季花旁边,默默从兜里掏出剩下那半根烟,手却发着颤,好半晌才打着火。

  他独自一人抽完了最后那半根烟,烟蒂一点光芒闪烁。

  屏幕黑去,余韵悠长。

  沈幼清一把拉开道具车的车门,轻轻拍了拍还在流泪的许知然,轻声说:“许知然,谢幕了。”

  ——他叫的不是何慈,是许知然。

  许知然猛然反应过来,红着眼睛,仰头望他。

  沈幼清了然地看着她,脸上虽然还是风霜痕迹,神情却和故事中的李远截然不同起来。

  他再度伸手,拍了拍她肩膀,柔声说:“谢幕了。”

  许知然如梦初醒。

  她缓缓从《青山》这个故事和何慈的人生里抽离出来,擦了擦脸上的眼泪,和他一起起身谢幕。

  台下没有人惊叫,更没有人欢呼,只夹杂着一两声零星的抽泣。

  许知然猛然一下回过神来:糟糕,打分的时候要到了!

  她彻底出戏,忐忑不安地望着台下的三百观众和三位评委,觉得自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。

  更让她忐忑的是,凌月第一个拿过了麦克风。

  许知然感觉到这位女导演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过,不由自主站直了。

  许知然听到她问:“沈幼清是吗?你多少年没有演过戏了?”

  开口就是犀利的问题,许知然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。却听沈幼清不卑不亢地回答说:“六年。”

  凌月一边翻节目组给她的选手资料,一边头也不抬地说:“我记得六年前,你演的最后一部电影是《合欢树》,当时杨导盛赞你是个天生的演员。”

  许知然不知道她这是在欲抑先扬,还是有什么别的意图,忍不住紧张起来。

  沈幼清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
  凌月忽然笑了,抬起头来:“我现在相信他说的话了。天生的演员不管多久阔别这一行多久,只要一上舞台,总会闪闪发光。”

  她拿着话筒,郑重道:“看完这幕《青山》,我才觉得《一秒入戏》这个节目我是来对了。如果之后每一组的表演都能有这个水准,我们这几个评委就可以退居二线了。”

  许知然长长松了口气,一颗心终于落了下去。

  谁知这时,凌月突然朝她看了过来:“女选手叫许知然是么?你的名字我以前没有听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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