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便如此，他们依旧沾沾自喜，觉得自己做得没错，甚至还会跟其他人炫耀。

　　「我们都是为了她好，吃得苦中苦，方为人上人，她要不尝尝我们当年受的委屈，怎么能像我们这样成功？」

　　我跌坐在地上，心中没有愤怒，只有深深的失望。

　　反正马上就要离开了，再忍忍也未尝不可。

　　2

　　回到学校后，我找到了班主任，告诉她我可能没法参加决赛了。

　　班主任是个个子不高的年轻女老师，刚毕业任教不久，正是热血澎湃的时候。

　　听见我要放弃这个宝贵的机会，她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。

　　「林墨，你可别想不开啊，这是关乎你未来的事情，不能儿戏！」

　　我垂着手：「我去不了省城，我没钱……」

　　班主任一怔，脸上露出难以克制的怜惜，是一种我从未在爸妈脸上见到过的神色。

　　她端正脸色，直视着我的双眼，认真道：「我知道你家里困难，但你是我教过的最有天赋也最努力的孩子，要是实在为难，老师给你买车票，给你订酒店。」

　　她打量着我的表情：「甚至老师陪你去参赛都是可以的，只要你自己不放弃。」

　　她亮晶晶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，我鼻头一酸，差点落下泪来。

　　不管是老师还是同学，所有人都不知道我的真实家庭情况是什么样的。

　　甚至为了隐瞒家世，市里的几所中学里，爸妈专门为我选了最远的这一所。

　　我每天穿着破旧的校服，啃着又冷又硬的馒头，就连本子也是用完正面用反面，从未有人见过我身上出现什么贵的东西。

　　大家理所当然地以为我是个贫困生，父母不来开家长会也是因为没有时间。

　　班主任从来不过问我的家庭情况，可能是想维护我的自尊心。

　　我在学校里没有宿舍，也来不及走读，因此中午只能趴在桌子上休息一会儿。

　　迷迷糊糊中，我被人摇醒。

　　「林墨，你快去办公室一趟，你爸妈来了！」

　　我看着他眼中闪过的复杂情绪和八卦光芒，心中一颤。

　　在大家各异的目光中走出了教室。

　　办公室门口，我妈尖利的嗓音透过不那么隔音的门传了出来。

　　「我自己孩子，爱怎么教就怎么教，你年纪轻轻的懂个屁啊，知道怎么教育吗？」

　　我的脚钉在了原地，浑身的血液瞬间变得冰凉。

　　「校长呢？我要找校长！给林墨换个班，要么就把这个没用的老师开除！」

　　班主任耐心的话语被他们蛮不讲理的吵闹所淹没，我看着四周来来往往的老师和学生，一股浓烈的无力感涌上心头。

　　我推门而入。

　　刚一进门，一只手就将我狠狠扯到了前面。

　　「你都跟她们胡说些什么了？长本事了，敢在学校编排父母？」

　　我站稳身形，冷眼看向他们：「这里是学校，闹到这儿来，你们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。」

　　「你还有脸觉得丢人？」我爸的手指戳在了我脑门上，「不知好歹的东西，我们好心锻炼你培养你，你居然跑到这儿泼我们脏水，真没良心！」

　　班主任原本克制温和的脸色终于阴沉了下来。

　　「林墨家长，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，参加竞赛是千载难逢的机会，你们这是在妨碍孩子的前程！」

　　我爸神色鄙夷：「她的前程我们说了算！我们才是她家长，你充其量就是个臭打工的，还不是得看我们的脸色！」

　　他们越说越难听，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听不下去了。

　　物理老师率先出了声：「我教了三十多年书了，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拎不清的家长，连孩子的未来都要毁掉！」

　　他的语气恨铁不成钢，原本慈祥的脸上头一回染上了怒气。

　　我是他最得意的学生，他对我期望颇高，原本还指望着我能拿次大奖，给他的教学生涯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。

　　我妈横眉冷对回过头，发现是个年纪大的老师，语气没有那么嚣张了：

　　「我是她妈，我还能害她吗？别人都老老实实高考，凭什么她走捷径？这一下子失去了多少锻炼的机会？不吃点苦，以后怎么应对社会上的挑战？」

　　她说得慷慨激昂，把自己都感动了。

　　一旁传来一声嗤笑，隔壁班的班主任也看不下去了：

　　「别的父母都是想尽办法给自己的孩子铺路，盼着孩子能少受点苦，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奇葩的家长，居然专门给孩子制造苦难，看来当家长的门槛儿还是太低了。」

　　我爸妈登时火冒三丈。

　　「你个大男人懂什么？我们那是为了锻炼她！现在的孩子都缺乏锻炼，我们那个时候比她还苦，不照样挺过来了？」

　　我爸见对方五大三粗，不敢直面冲突，只能恶狠狠道：「我要投诉你们教坏我孩子，让学校把你们都开除！」

　　投诉不是小事，办公室里的老师们也都忌惮三分。

　　他们两个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，趾高气扬地想要欣赏我的窘迫。

　　「你要是想去可以，自己想办法去省城，我们不会给你一分钱。」

　　说完他还瞥了一眼班主任：「这才叫教育，锻炼孩子的自理能力，学着点儿吧！」

　　我冷着脸，毫不理会他们的为难：「方老师，给您添麻烦了，真对不起。」

　　班主任的眼里满是怜爱：「你有什么好道歉的，你什么错都没有。」

　　「要是我女儿也能像你这么懂事上进就好了，也不至于考不上大学！」物理老师目光慈爱地看着我。

　　被无视了的爸妈感觉到自己受了冷落，暴躁道：「你爸妈还坐在这儿呢，这就想忘本啊？」

　　我一时有些头疼。

　　一直趴在门口看热闹的同学们此刻也终于忍不住了：

　　「原本以为林墨家里条件不好，是个贫困生，可看她父母打扮得光鲜亮丽，一点儿也不像没钱的样子，敢情是专门折腾林墨的啊，真可怜。」

　　「就是，依我看生孩子之前应该先考个试，看看到底有没有资格生孩子，省得什么牛鬼蛇神都能当家长！」

　　「林墨好惨啊，她爸妈什么鬼三观，既然这么爱吃苦就自己多吃点，道德绑架林墨干什么？」

　　他们两个人的脸憋得通红。

　　在老师面前尚可以耍耍威风，可童言无忌，这群学生的嘴比老师还快，一时把他们堵得哑口无言。

　　我爸眉毛一皱，刚想起身教育教育，就被我妈的手按住了。

　　这些学生的家长不一定是什么身份，要是起了冲突，他们不一定能占到上风。

　　看，他们其实精明得很。

　　两个人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离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