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

　　邻里间帮衬着安葬了阿爹，

　　阿娘身心受创，偶尔清醒过来也是不言不语，

　　那日午后，她指着床下的两个陶罐让我搬出来。

　　将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依次给我交代了一遍，

　　当夜便舍下我寻爹爹而去。

　　双亲的后事皆由邻里乡亲搭手操持。

　　待一切平静下来后，站在空荡荡的房里，

　　一个家就这般垮了。

　　我也垮了。

　　终日以泪洗面，人暴瘦如柴。

　　人整日如在梦境中般的懵着，醒不过来。

　　邻居张娘子每日端碗饭食给我，搂着我肩膀劝慰。

　　也偶有其他邻里过来探望我，

　　皆只能木然应对。

　　我的秀才未婚夫，在我伤心难过的时候，未露过一面。

　　直到这日，他突然登门。

　　4

　　我坐在屋内板凳上，看着背着光站在门口的未婚夫，眼泪止不住地又流了一脸。

　　本以为的温暖言语没等着，

　　手边多了一张他甩过来的退婚书。

　　我抬头盯着他看了半日，确定那张脸上满是嫌弃。

　　伸手擦擦脸上的泪，拿起退婚书。

　　听他冷淡开口：

　　「柳五娘，我们的婚约不过是长辈口头之言，细算也做不得数。」

　　「我们未见过几面，没有感情基础，性格亦很是不同，」

　　「退婚书我今交与你手中，往后你另觅郎君去吧。」

　　这是上门来欺我如今是个孤女了啊，

　　我起身，拢拢头发，从他旁边挤身踏到院中，

　　将大门打开，朝街口大喊了两嗓子：

　　「哪位叔伯娘子可在家？柳五娘烦请过屋做个见证啊。」

　　嗓子虽有点沙哑，但足以让周边几家听得清楚。

　　我那退婚的未婚夫已大步行至我跟前，打算关上大门，

　　还怕丢脸？

　　我往前一步，用身子顶在门框上，等着邻居的到来。

　　张娘子率先过来，随着李叔和他的婆娘也来了，

　　我们这小门小户人家，邻里和睦，有事都是互相照应。

　　待对门的大爷也颤巍巍地进得院门时，这么些人见证，差不多了。

　　便转身进屋拿出了那张退婚书，拿在手里朝他们扬了扬说：

　　「今天请诸位来帮忙见证，我柳五娘与熊川的婚约自今日起作罢，从今往后各自嫁娶！」

　　说罢我进门取出一个玉环交还给熊川，

　　这是当初他父亲给的结亲信物，如今还出去便了清了。

　　这些邻里都认识熊川，

　　见我这般，哪能不知道这是因被嫌弃而退婚呢？

　　他们对着熊川说话也不客气：

　　「你可是读书的人，怎的如此无情无义？」

　　「老柳两口子在世时，待你可不薄啊！

　　吃吃喝喝，衣裳笔墨的我们知道的都给你备过不少。」

　　「什么读书明理，不过是读了些道理想往上去攀而已。」

　　收了我递过去的玉环，熊川落荒而逃！

　　「五娘，这种人无情无义，退了不可惜。」

　　众人围着我安慰良久才散去。

　　气愤吗？

　　当然气愤，

　　晚上没有点灯，在黑暗中静静坐了许久，

　　经这一事，将我倒给敲醒了，日子要继续！

　　阿爹阿娘看我这模样，也会心疼的，我需要振作起来。

　　5

　　装盆冷水将脸擦洗干净，将灶台的火升起来，火苗蹿得很高，壶里的水也渐渐咕嘟，

　　有烟火气，家才有一点点像家！

　　擦擦眼角的泪，从灶后站起身，打算去挖面粉给自己做顿早饭。

　　面粉只剩最后半瓢了。

　　阿娘不仅爽朗热心，手也极巧的，

　　一手好厨艺经常招呼亲朋在家中院子里谈天说地。

　　当她在灶台上备饭时，我在后面喂柴看火。

　　听她边细细给我讲解，我的厨艺得了她真传！

　　要上街去备粮了，

　　我寻了灰溜的布巾往头上胡乱一缠带着银钱就出门了。

　　去粮铺和要经过菜市，要经过我家曾经的铺子。

　　铺子里如今坐着汪屠夫，满脸横肉，

　　他的屠宰生意，向来不是我爹的对手。

　　如今被他占下铺子后，

　　好像并没有他预期的火爆生意，

　　半天没一个人进去。

　　来到粮店，

　　老板和伙计都和我家是熟识，见到我只叹气，

　　帮我把要买的粮装好，付完钱就走了。

　　世道好像在变差，粮价上涨不少，

　　我一边思索着往后我该怎么生活，一边背着我那小袋粮往前走去。

　　冤家路窄！

　　碰到最不想见的人，我那秀才前未婚夫。

　　6

　　只见他大冬天的手里装模作样的拿个折扇，身上穿着一身做工精良的长袍。

　　那还是我和阿娘当初一起缝的，真想冲上去撕下来。

　　他旁边跟着一个着明黄色衣衫的女子，正是汪屠夫的女儿，汪秀美，

　　她脸上施着厚厚一层粉，衬得脖子更黑。

　　熊川又勾搭上了屠夫家的女儿，

　　转身向旁边小道上走去，打算避开他们，

　　也不想恶心自己！

　　可人家不行，没走几步便被他们上前拦住。

　　我便干脆放下粮食站定，这点粮食也怪压肩膀的。

　　「见到我们就绕道走，是不是还放不下熊川呢？」

　　她嚣张开口。

　　我冷哼一声回道：

　　「臭了的肉被丢弃了后，难道还会再捡回去炒了吃吗？不嫌恶心吗？」

　　本来抬手要拦着汪秀美的熊川，

　　听见我说的话后，抬起的手换个方向指向了我：

　　「你，你，你，」

　　半天说不出句其他的。

　　婚都退了，难道还希望我哭着喊着求他回心转意？

　　当初他退婚时说的：

　　「没有感情基础，性格亦很是不同」，

　　确实是事实。

　　有的人表面装模作样端的君子做派，

　　内里可不就是一团臭肉吗？

　　「啪」

　　汪秀美趁着熊川半天放不出一个屁的时候，冲上来就对着我一巴掌。

　　嘴里继续嚷嚷：

　　「克得家里死绝了的东西，幸亏熊川退婚退得早，不然保不准还克上他了呢。」

　　「如果他与我已经订婚，休想再用这张狐媚的脸来勾引他。」

　　「往后再见着，可不再与你叽叽歪歪了，定见一次揍一次，哼。」

　　说完，还一脚踢向了我的粮袋，

　　里面的米粒泼到了地上，也撒到了我鞋上。

　　一巴掌我挨得眼冒金花，死死地握紧拳头。

　　看着他们转身往前，双双进了肉铺！

　　她们怎么敢，在谋害人命，抢了铺子后，

　　指责我克死父母的？？？

　　7

　　脸上挨的那一巴掌火辣辣的，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挨打。

　　我抬手勾了勾脸旁坠下的头发，将灰溜布巾又缠好，

　　蹲下，

　　细细将地上的米粒拾进袋子里。

　　没关系，裹了点泥而已，洗洗晾晾还能吃。

　　旁边看热闹的刚才都不敢靠近，

　　此时才有两三人悄悄走过来，

　　对面铺子里面的娘子陪我蹲着收拾米粒，

　　对我叹息一声：

　　「五娘，往后你孤身一人了，需得珍重！」

　　我点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