姨妈说，你比表妹大，这岁数上学也刚好，上学去吧。

　　家附近十分钟的地方，有个小学校，我就在那里上学。

　　小朋友们都是越来越少，老师也忧愁地看我，说这里师资不行，已经越来越没有家长愿意送小孩来了，老师也越来越少了。

　　我很喜欢学校，因为这里没有人把我当作小狗，也没人说我是丫鬟。他们都叫我林敏思，是外婆取的名字。

　　外婆说，希望我敏捷，善思。

　　但是后来，学校里学生太少，也关门了。

　　姨妈送我去另一个学校上课，要坐三十分钟地铁，转公交站三站。

　　她说你以后要自己走这条路。

　　有一段时间，有个怪叔叔一直盯着我，我只好贴着一个胖乎乎，有点大嗓门的阿姨。等到下车了，陌生叔叔就上来，拽着我走。

　　我想起奶奶说人贩子就是这样的，抓了小孩去拆成碎块卖掉。

　　我抱着胖姨姨喊妈妈，她反应很快，操起菜篮子骂人，唾沫乱飞，把那人贩子骂走了。

　　胖姨姨送我回家，告诉我以后要跟大人出门，可不能自己乱跑了。

　　「你这娃娃这么小，这附近又乱，遇到坏人跑都跑不过呢！」

　　姨妈在门口谢了她好一会，关上门，站在大吊灯下面，影子盖住了我。

　　「不想上学就别上了！就你那么多事！」她推了我一把，「去做饭，愣着干什么，要我等你吗！」

　　我站在凳子上，接水淘米。

　　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很酸，我想叫外婆帮我看看是不是生病了，但是客厅里，表妹跟在姨丈后面回来，不知道姨妈说了什么，逗得她咯咯发笑。

　　姨丈进了厨房，看着我还在淘米，眉头一皱，说：「小敏，你今天有点晚了，下次要早点煮饭。」

　　姨妈的笑声从客厅传来，她在教表妹功课。

　　姨丈温柔安慰我，说你又惹你妈生气？没事的，小孩子是这样的，总是惹麻烦。下次小心就好了。

　　我说谢谢姨丈，我没事的。

　　我看见姨丈笑着，摸摸我的头。

　　晚上拖地的时候，我听见他和姨妈在房间里说话。

　　「……不过嘛，别人家的小孩总是在我们家闯祸也不是个办法。」

　　姨妈开门出来，我躲在楼梯下面。

　　夜里，我做了一个梦。

　　梦见姨妈带着我走到了一个陌生的房子面前，跟我说，你以后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了。

　　一对看不清脸的夫妇走出来，把我从妈妈身边带走。

　　我使劲抓着姨妈的手，却怎么也抓不住。

　　姨妈站在路灯下，阴影笼罩着她的脸，我看不清她了。

　　「别再跟着我了，我不喜欢你。」

　　一个蹦蹦跳跳，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拉着她的手：「妈妈，我们回家去！」

　　我咬着牙，最后喊出声音：「妈妈，别丢下我！我以后都乖乖地，不惹你生气了，妈妈！」

　　她们越走越远，我求抓着我的手的那对夫妇放开我，可是他们摇头，抓着我说：「跟我走吧。」

　　我看到他们的脸了，是那天人贩子的脸！

　　我惊醒了，坐在黑暗里，我觉得脸上不舒服，擦了擦。

　　原来我哭了。

　　我把湿透的灰色枕套拿下来，拿到卫生间洗。

　　我看到了姨父在打电话，他没开灯，轻声和电话那边说：「乖，别哭了，他怎么会不要你呢，我帮你，我当然会一直帮你的……」

　　就像跟表妹说话的语气，我看一眼楼上的灯，暗着，也安静，表妹为什么这么晚，和姨丈打电话呢。

　　我忽然心跳得很快，姨丈转身，看到了我。

　　昏暗的客厅里，月光很微弱。

　　我觉得姨丈好像一瞬间，很让人害怕。

　　「姨丈，在和表妹说话吗？」

　　他走过来，冷声说：「对，回去睡觉吧。」

　　4

　　从那天起姨丈和姨妈说，要尽快把我送走。

　　姨妈为此和姨丈吵架了。

　　她说：「你知道雇用一个知根知底的保姆要多少钱，珠珠一年学费几十万，这些钱不得从生活方面省下来？」

　　姨丈瞪着角落的我，却对我笑，说：「我们照顾你，给你吃住，你要报答我们，不能说错话，做错事，否则就是白眼狼，要被赶出去做乞丐，知道吗？」

　　我害怕他，低着头说，我都知道了。

　　姨丈的同事给他寄来一些公主裙，说是外国货，亮晶晶的，像真正的公主那样。

　　表妹一件件拿在手里比划，一边叫我替她写作业，我不肯，她用那件新裙子摔在我脸上，一阵刺痛，亮片刮过我的脸颊。

　　她厌恶地看着裙子上的血迹，走过来踩了几脚。

　　她说：「既然我说话你不听，我叫爸爸赶你出去。」

　　「但是，你给我写得好的话，我就把这条裙子送给你……你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裙子吧。」

　　我看着白裙上面的血迹，又看看自己灰扑扑的裤子。

　　我很快写完了。

　　她嘲笑我：「果然是看见好处就会往上扑。」

　　她大发慈悲把裙子赏给我，我洗干净了，在小房间里，把它穿在身上。

　　可是，我不好看，不像表妹白白净净，就算穿起来也像偷走公主裙子的贼。

　　我叠好套上袋子，放进了塑料衣柜最里面。

　　也许总有一天我就会变漂亮了。

　　像丑小鸭那样。

　　第二天，表妹的家庭教师认出了作业不是她写的。

　　表妹抽抽噎噎说：「她看我太累了，就说要帮我写，我不肯，我当然知道不能这样，可是她说没关系，一次而已，我错了，我不该听她的话！你骂我吧！」

　　姨丈阴着脸看我：「林敏思，你就是这样报答我的？」

　　「不是我，表妹叫我做的，她说了不做的话就会赶我走……」

　　表妹说：「她撒谎，我有证据！裙子，她还抢走我的裙子，说这是报酬……我真的说了不行，那件是我最喜欢的裙子了，可是她力气大，我抢不过……」

　　姨丈大步走进我的房间，塑料衣柜里一件件衣服丢出来，翻出了最里面的白裙。

　　「你还知道藏起来！好，养了个小偷在家里，好啊！」

　　他发怒了，抓着我的领子，问我还有没有偷别的东西，我挣扎着哭喊：「不是我，是表妹叫我做的！裙子是她给我的！」

　　他把我扔开，狠狠踹了我一脚。

　　姨妈出差回来，发现我脸色发青，问我发生了什么。

　　我心口的淤青疼得几乎说不出话。

　　表妹抱着她撒娇，她看了我一眼，「不舒服就去睡觉，别在我面前晃。」

　　我躺在床上，看着一地狼藉。

　　不知道过了多久，我昏昏沉沉，快要睡着的时候，有人打开门，灯一下被打开，晃着我的眼睛生疼。

　　表妹脸上满是怨恨：「白天你害我被骂，还有脸在这睡觉！」

　　她把我的书包全部东西倒出来，撕坏了我的书和试卷。

　　我听着撕碎的声音，忽然想，要是我真的可以被他们赶出去，也不会更糟了吧。

　　可是，那样我就没钱上学了。

　　外婆说，要上学才行，人不上学的话以后会过得很辛苦。

　　可是外婆，我现在也好辛苦，我要支撑不下去了。

　　那个晚上没有星星，我想，外婆一定看不到我在哭。

　　这样她就不会担心我了。

　　5

　　我因为试卷被撕坏，在学校被批评，叫家长。

　　姨妈到了学校，我被嫉妒的同学传闲话，我又变成了那个被嘲笑的没有妈妈的孩子。

　　但是这次，我没办法否认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