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酒店门口等他们的时候，我吃了一颗糖，这是我出门的时候，从家里带出来的，

　　很甜，

　　和当初柳如烟送我的那颗一样甜，

　　是我找了好久才买到的，每次她不理我的时候，我就吃一颗，提醒自己，她对我意味着什么。

　　也许是药效上来了，脑子里的昏沉一扫而空，前所未有的清醒，

　　她和赵杭携手走了出来，

　　赵杭不知道是真喝多了还是假喝多了，身子大半倾在柳如烟这边，

　　她耐心地扶着他，上车的时候，还怕他撞到头，贴心地挡了下，

　　如果我不是她老公，这两人看上去还真是一对恩爱的璧人。

　　至少她对我从来没这么有耐心过。

　　送赵杭回去的路上，她看见了我手上的创口贴。

　　「林郁，你手怎么了？」

　　「没事。」

　　车里再次陷入了沉默，

　　柳如烟是个聪明人，我出门的时候匆忙，没来得及清理身上的油烟味，她不会猜不到。

　　她眼神动了动，刚要开口，

　　「哕——」赵杭突然干呕。

　　柳如烟瞬间忘了要和我说的话，洁癖在他面前消失了个彻底，贴心地给他喂水，擦唇角，

　　赵杭眼圈通红，「如烟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，我连做梦都是你的影子，你不要再离开我了。」

　　柳如烟明显心疼，一颗泪顺着脸颊滑落，刺痛了我的眼睛。

　　眼看着赵杭就要亲她，

　　嘶拉——

　　我一个急刹车，他因为惯性撞到前排椅背上，鼻子肿得老高。

　　「不好意思，红灯。」

　　3.

　　「林郁，你今天什么意思，让你来酒店接人，就找各种理由推脱。开车的路上，还把赵杭撞成那样，他身体本来就不好，又喝了酒，你怎么那么狠心......」

　　柳如烟的话，在进家门的一刻，戛然而止。

　　一桌子凉透了的菜，蛋糕奶油有些化了，郁金香垂首立在旁边，药箱凌乱地敞开着。

　　她喉咙滚了滚，「林郁......」

　　嗡嗡——

　　她手机响了起来，「什么？你怎么这么不小心，都怪我，我应该守在你身边的......」

　　再一次，她把要和我说的话抛到了脑后，

　　接完电话，她满脸愧疚，「我不该明知道他照顾不好自己还扔下他的。」

　　她看了我一眼，愧疚一扫而空，转为了冷漠决绝，从床头柜摸出了一份离婚协议，

　　「他回来了，我们离婚吧。」

　　「按我之前答应你的，对福利院的围棋专项资助不会终止，这套别墅留给你，我会额外给你一千万作为补偿。」

　　人是自欺欺人的生物，面对不可撼动的结局，还依然想要挣扎，

　　「可你昨天明明说.....」永远不会离开我。

　　「林郁！」她打断我，似乎是在和自己厌弃的回忆做分割，又像是在说服自己，「我爱的只有赵杭，他更需要我。林郁，你有未来，有梦想，我对你来说并不是生命中的唯一。但赵杭不同，他只有我了。」

　　「如烟，你听我说......」

　　「赵杭发烧了，我现在必须得走，对不起。」她直接拎着包离开了。

　　但很快，我就发现，柳如烟的话，错得可笑，

　　没有未来的人，明明是我啊！

　　4.

　　药不对症，即便是勉强支撑一段时间，也没办法痊愈。

　　柳如烟刚走出三分钟，我就发现，我也发烧了。

　　不止如此，单薄的创口贴被暗红色的液体浸染，完全挡不住缓慢外溢的血迹。

　　我呼吸急促，感觉自己好像要死了，突然怕再也见不到她，慌乱间给她打电话，

　　「如烟，你能回来......」

　　「林郁，别和我说你也病了，你是能在赛场上稳稳坐住一个半小时的人，既然已经决定分开就给彼此留个体面吧。赵杭已经烧到37度7了，我没时间和你纠缠了，抱歉。」

　　她根本不信我的话，说完就挂断了电话。

　　我用最后的力气打通了120，再醒来的时候，就是在医院了。

　　我有些庆幸她没有回头，

　　因为医生告诉我，我现在是白血病晚期，活不了多久了。

　　想找到合适的配型并不容易，我又不愿意接受化疗，至多一个月，我就会在某个夜深人静的晚上悄无生息地死去。

　　「您的情况很不乐观，我觉得有必要通知家人。」医生担心地说。

　　「不用了，我没有家人。」

　　我谢过医生，恍惚着拿药离开，

　　却遇到了昨晚匆匆离去的柳如烟。

　　5.

　　「林郁？你来做什么？」她下意识挡在赵杭前面，像是个护犊子的老母鸡。

　　赵杭个子和我差不多高，比柳如烟足足高出一个头，站在她身后朝我挑了挑眉，额头上带着她刚贴上的白色退烧贴，鼻尖的红肿没消去多少，看上去有些滑稽。

　　突然确诊的病症让我心情燥郁，柳如烟说的没错，我是有梦想的，两个月后有一场国际围棋大赛，这是我第一次进决赛，本以为这次能一鼓作气，拿下奖牌，

　　没想到，我却连参与的资格都没有。

　　她见我不说话，眉头蹙起，「林郁，我在和你说话。」

　　「你们来干什么，我就来干什么。」

　　我扫了眼她手里赵杭的化验单，各项指标正常，甚至连体温都是平和的37.1度，

　　想来是柳如烟放心不下，特意陪着他来做的检查吧。

　　她扫了眼我手里提着的袋子，里面有药和各种检查报告，眼神滞留了片刻，「你怎么了？」

　　也许就就是这片刻的犹豫，让我有了不该有的念想，

　　「如烟，如果我死了，你会难过吗？」

　　「我.....」

　　「咳咳...咳咳咳.....」

　　柳如烟的话被身后男人的咳嗽声打断，赵杭摆手示意她不用管他，「如烟，我只是发烧而已，林郁昨晚手上都烫出水泡了，严重了会发炎的，我自己一个人在国外已经习惯了，你去照顾他吧。」

　　赵杭的话让柳如烟再顾不上我，「林郁身体好着呢，这么多年我也没见过他得什么大病，最多就是闹闹肚子，倒是你，隔三差五得生病，还不懂得照顾自己。」

　　他们两个人互诉衷肠，我站在这里，显得十分突兀。

　　我很失礼地没有打招呼，就拎着袋子离开了。

　　其实我没有确诊白血病前，身体状况也算不上多好，

　　我从小为了比赛训练，废寝忘食，营养不良，生病的时候不在少数，只是和她在一起的时候，

　　我怕她担心，每次生病都偷偷吃药，

　　她放在我身上的注意力本来也不多，我不用费多少气力就能瞒住。

　　这次也是一样，我已经在离婚协议上签了字，

　　领了离婚证，她和我就再也没有关系了，更不可能知道我的病情。

　　但，我没想到，还没等到领离婚证的那天，医院就联系了柳如烟。

　　6.

　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，柳如烟一直很忙，没有时间和我正式办理离婚。

　　而我的身体也随着时间的推迟日渐衰微，

　　「林郁先生，需要我为您推荐医院的心理疏导吗？」医生见我精神状态不好，担心地说。

　　我摇头离开。

　　经过一个药房门口时，被人撞了下，没发现自己掉落了身份证。

　　又过几天，我干脆也不去复查了，只把自己关在卧室里，看着以前的比赛视频。

　　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，只是觉得脑子越来越不清醒，身体也开始有了僵化的现象，

　　还没和她领离婚证，就要死了，想想还有些对不起柳如烟，

　　她付了钱，遵守了我们之间的约定，我却偷偷违约了，不止爱上了她，还没把位置让出来。

　　砰——楼下的入户门被人撞开，

　　「如烟，你别着急，现在诈骗信息很多，也许只是骗子的把戏而已。你要确认林郁的状况打个电话就行，董事会都等着呢，没必要把一群人都扔下。」是赵杭的声音。

　　「我当然知道那是诈骗电话，林郁的身子比牛都壮，怎么可能生病。我只是受够了连关于他的诈骗信息都打到我这来，我是来和他办离婚证的。」

　　她步子急促，高跟鞋在楼梯上哒哒作响，似乎急着确认好什么才能安心。

　　啪嗒——她推开了我的卧室门，

　　电视不知道什么时候关掉了，整间屋子异常安静，我平和的躺在床上，像是死了一样。

　　啪——

　　她的手包掉在了地上。

　　7.

　　我做了好长的一个梦，梦里我拿到了国际围棋比赛的冠军，所有人都在为我喝彩，

　　这梦太真实了，真实到仿佛白血病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，既不会改变我的命运，也不会影响我前进的步伐。

　　接受采访时，有人握住了我的手，她的手小小的很软很暖和，

　　我转头看去，是柳如烟！

　　梦境编织的太完美了，就会被轻易识破，

　　比如柳如烟，她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，也不会主动牵我的手，

　　就像她永远都不会知道，她才我想要拿到围棋比赛冠军的原因。

　　我动了下手指，发现似乎真的有一双纤细的手覆在上面，睁开眼，对上了柳如烟的眼神。

　　她似乎隐隐松了口气，但只是一瞬间，就恢复了一贯的冷漠。

　　我吃的药有让人嗜睡的成分，睡的太死了，连他们两个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。

　　「林郁，正好今天有时间，把离婚证领了吧，我们两清，免得你耽误备战比赛，也不耽误我和赵杭下个月的婚礼。」她说。

　　8.

　　「好。」

　　我张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气声，用了好大的力气，才把自己从床上支撑起来。

　　赵杭有些不耐烦，「拿个身份证户口本这么费劲，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得了什么绝症呢。」

　　柳如烟蹙了下眉，柔声让他出去等我们。

　　赵杭离开，她轻声说，

　　「林郁，你好像瘦了。」

　　我翻找身份证的手顿了下，没有说话。

　　「林郁，你这么久没见我，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？」

　　「我刚才接了个诈骗电话，」她停了下，「他们说你身份证落在医院了，还说你病了，很严重的病。」

　　难怪我怎么都找不到身份证，原来是落在医院了，

　　那家医院是本市唯一一家三甲医院，我不是第一次在那里看病，能有我的联系人信息并不奇怪，毕竟很长一段时间里，柳如烟确实是我唯一的亲人。

　　「你很在意我的身体状况？怎么，怕我赖账不肯离婚？」我故意调笑，「如烟，你该不会是离开我之后，发现自己其实已经不知不觉爱上我了吧。」

　　她脸上很快恢复了疏冷，「我永远不会爱上除了赵杭以外的任何人，林郁你死了这条心吧。」

　　她的话说得狠绝，像是宣誓对他们爱情的忠贞，又像是厌恶透了我。

　　可是为什么呢？

　　我明明呼之即来挥之即去，既没有挽留，也没有耍赖，甚至比饱受折磨的打工人还要乖巧，说给我裁员，我就立刻配合办理离职滚蛋。

　　就算是这样，还是被她讨厌了吗？

　　「你慢慢找，我去楼下陪赵杭。」

　　「不用了，临时身份证也能办离婚。走吧，我们去办个临时的。」

　　9.

　　「不顺路，林先生自己打车走吧。」

　　赵杭说完，就一脚油门载着柳如烟扬长而去。

　　她全程没有再看我一眼，

　　头有些发晕，直到那辆车消失在视野里，我也倒在了地上。

　　有路人打通了医院的电话，我再次醒来，入目就是一室的白，手机上有二十多个柳如烟的电话，

　　我拨了回去，

　　「林郁，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，麻烦你取消和我之间绑定的所有信息，我不想再接到和你有关的诈骗电话了。我和赵杭下个月就结婚了，请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！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