纸条上只剩下第一句话:「我的梦想是当一名神医,能把死人救活的那种。」
我顺口问道:「这是什么糊涂话?哪有能把死人救活的医生?」
神奇的事情发生了,阿玲的声音开口:
「我叫姜玲,今年十八岁,还在上学,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布娃娃。你是谁?你为什么能看见纸条上的字?」
我呼吸停滞了片刻,这个布娃娃是十八岁时的阿玲!那时候她还没嫁给我。
从没想过这种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。我按捺住心中恐惧与兴奋,声音颤抖道:
「我叫李军,家住在南安县西埠村,这个娃娃是我在路上捡到的。」
为了能继续跟十八岁的阿玲对话,我撒一个谎。
可半晌,布娃娃没有再开口。
难道是我撒谎被发现了?会受到什么可怕的惩罚吗?我不禁神经紧绷起来。
也许刚才都是假的,是阿玲走后这几年我过于想念她了,才会出现这种可笑的幻觉。
我刚要把布娃娃扔掉,阿玲的声音又出现了:
「你家也住在西埠村?好巧啊,前两天我妈给我介绍了个对象,也是西埠村的。」
我想起来了,阿玲嫁给我的时候才十九岁。
只是这些年阿玲衰老得太快,我早就忘记她刚嫁给我时是什么样子了。
我继续问:「那你见过他吗?对他的印象怎么样?」
我记得阿玲说过,她对我是一见钟情。所以我满心期待地能从十八岁的阿玲口中听到赞美我的话。
可阿玲的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冷水泼到我头上。
「我一点也不喜欢他。自从我爸死后,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,我的理科成绩也很好……可我妈说女孩读书没前途,非逼着我嫁给他。」
「其实,女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?」
阿玲说的是什么话?!
身为女人,一辈子最大的事情就是嫁人生孩子啊!
3
渐渐地,我发现了布娃娃和纸条的规律。
每过一天,纸条上就会多出现一行字,布娃娃里的阿玲也会长大一岁。
阿玲离开我时四十二岁,也就是说,我和阿玲只有二十四天的相处时间。
也许是那边的阿玲太孤独了,她愿意把心里话讲给我这个陌生人听。
我了解到了不一样的阿玲。
她跟我说,她的爸爸是个知识分子,很爱他。在那个不主张女孩上学的年代,她爸爸坚持把阿玲送到学校里读书。
可在阿玲十七岁时,她爸爸被车撞死了。父亲死后,阿玲母亲断了阿玲的学费,逼她下地干活,催着她嫁人。
阿玲也反抗过,可拗不过她妈,还是嫁给了我。
「从我嫁给胡勇的那天起,我就觉得我的人生完蛋了。我每天一起床就是忙不完的家务,老公的衣服破个洞得我缝,婆婆想吃排骨我马上就要去菜市场买来做,孩子的尿戒子也是我洗……我一辈子都不可能当医生了。」
跟我对话的是二十岁的阿玲,这一年,我们有了第一个女儿胡小翠。
短短两年的时间,阿玲的心态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。
我心里有些难受。
虽然我不是什么大老板,但我拼命地工作,挣的钱也够一家人吃饱饭了。
阿玲又没有工作,她只是每天在家里干干家务,做个饭,带带孩子,有什么好抱怨的!
我对阿玲说:「如果你不满现状,这些话你可以跟你老公交流,你也可以自己出去找份工作啊。」
许久,阿玲回复道:
「我找到过一份很好的工作。」
「可我婆婆嫌上班耽误照顾孩子,就让我辞职了。」
4
阿玲活着的时候,我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这件事?
不对,我仔细想了想,阿玲好像跟我说过。
当年阿玲生完女儿刚出月子,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,她在外面找到了一个跟电脑有关的工作。
那时候计算机才刚刚兴起,我怕阿玲被骗,就没同意她去。
没想到阿玲竟然自己偷偷去了,还好被我妈劝回来了。
我妈说得很对啊,那份工作又不是在家门口,绣绣花缝缝针这种简单活。离家那么远,家里的地谁拖?我妈饿了谁来做饭?孩子喂奶怎么办?
我虽然这么想,但还是跟阿玲说:
「没事的,你有爱你的老公,还有一个可爱的女儿,这些就足够了。」
阿玲一直没有回音。就在这时,房门传来钥匙声,应该是我女儿回来了。
阿玲生了女儿的一年后,又接着给我生了个儿子。
自从阿玲走后,我儿子一次也没有来看过我。倒是女儿掏钱帮阿玲办了丧事,今天她是来拿走阿玲遗物的。
可进门的却是我女儿和儿子两个人。
儿子一进门就把鞋子随便一蹬,躺在沙发上嚷嚷:「爸,我妈被撞死后不是赔了一笔钱吗?你没拿它好好装修一下房子?怎么住得这么差!」
地方还是原来的地方,只是阿玲活着的时候一直是她收拾家里的东西,阿玲走后,我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做家务。
女儿冷眼瞥了一眼儿子,开口道:「胡海,你怎么能这么说话,那钱是拿妈的命换的!」
儿子气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:「胡小翠,难道我说错了吗?我妈死都死了,我爸拿那钱装修一下房子怎么了?你有什么好不满的,看来我妈在世的时候真是惯坏了你!」
阿玲生前确实最疼女儿。连我都觉得阿玲对小翠好得过分,不就是一个女孩吗,将来都是要嫁人的,对她再好有什么用?
眼见女儿和儿子要吵起来,我慌忙说道:
「你俩今天都是来拿阿玲遗物的?东西我都收拾好了,在房间里。」
犹豫了一下,我还是想问:
「你们有谁看到过,你妈曾经有过一个布娃娃?」
儿子听后立马嫌弃道:「布娃娃?我妈又不是三岁小孩,玩那个干什么?」
接着儿子又把话锋对向女儿:「胡小翠,难道是你的布娃娃?哈哈哈哈哈,你不会晚上还尿床吧!」
女儿沉默了一会儿,开口道:
「我见过。」
我急忙问:「小翠,你什么时候看到过?」
儿子翻了个白眼:「胡小翠你就胡说八道吧,我天天跟我妈一个房间睡觉都没看到过,你怎么见过?」
「你当然不会见过,」女儿突然笑起来,带着一丝阴森诡异,「这是姥爷还活着的时候送给妈妈的。」
「你们没有人真正在乎过她。每次妈妈被你们惹哭后,都会跟那个布娃娃说话。」
女儿抬眼看我,眼神中充满怨恨,「怎么了爸?我妈活着的时候你不管不顾,死了这是又开始装深情怀念了?」
5
「他妈的胡小翠,我爸怎么养了你这个白眼狼!」儿子气得揪起女儿的衣服就要打,「我爸明明对我妈那么好,我妈也很爱我爸,你他娘的嘴里怎么就吐不出一句好话?」
女儿一把推开儿子,拍拍衣领,语气冷静:
「你们自己做过的事自己最清楚。胡海,你这么向着爸,怎么妈的葬礼你不替爸出一分钱?这些年你给爸妈买过一次东西吗?」
「爸,」女儿的目光转向我,「你知道我妈身体很差,自从生了胡海之后一直兜不住尿,每天都要偷着喝药吗?」
顿时,我的脑袋像被五雷轰顶。
「小翠,你说什么?」
「女人生完孩子漏尿不是很正常吗?」儿子不满女儿对我的态度,替我说话,「这种小事你还要专门来责怪爸?」
原来阿玲生了胡海后不愿意跟我同房是因为这个。
我不由得想到了后来由此引发的一件事情。
看着女儿怨恨的眼神,我突然很期待儿子能多帮我说句话,别让小翠想起那件事。
很庆幸,女儿没有继续说下去。她冷笑着扫过我和儿子的脸,去房间拿走阿玲的遗物,摔门而去。
女儿走后,儿子朝我抱怨:「爸你看,胡小翠仗着这两年赚了点臭钱,对咱爷俩拽成什么态度了!爸,你干嘛对她这么客气,难不成还指望着她能把钱分给咱们?」
我已经五十多了,这些年其实心里门清,女儿恨我,但看在阿玲的份上,多多少少会给我些钱。
对于这个儿子,虽然我很宠他,从小到大我和我妈把他当太子爷供着,没让他受过一点委屈。
但他不学无术,辍学后没正经上过一天班,全靠我妈接济他这个宝贝孙子。
可又能怎么办呢?胡海毕竟是男人,将来是要传宗接代继承财产的。
我有点怨恨阿玲。怎么不给我多生个儿子?这样就不用把希望全寄托在胡海一个人身上了。
阿玲也是倔强,我妈给她寻了很多偏方,明明喝了就能再生个孩子,可她偏不喝,甚至为此跟我大吵一架。
真搞不明白,我有什么错?
难道我不该向着我妈吗?
可现在想这些没用了,阿玲已经死了。
我揉着发痛的太阳穴,深深叹了口气。
但刚才小翠说见过阿玲的布娃娃。真的奇怪,阿玲都是什么时候对着布娃娃哭的呢?我和儿子为什么全然不知情?
6
想到这里,我打算亲自去问问阿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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