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用死亡加深我对他的感情,又留下一线生机,就想看看,我会不会为了他,赌上一切。

  他赢了。

  「现在全网都在黑你,代言那边也准备找你要违约金,你就算是为了钱,也应该跟我一起去出席活动,而不是整天窝在这里发霉!」

  他们真有意思。

  我一个植物人,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,由父母授权,用虚拟形象接了无数代言。

  如今口碑崩盘,赔钱的时候,倒想起我来了。

  谁签的谁赔,关我屁事!

  小时候,让他们替我在试卷上签个名都要甩脸色。

  现在签授权书倒是顺手。

  「你知道什么叫发霉?亡灵鬼菌寄生在我身上,要吸干我的血肉,我浑身缠满菌丝不得喘息的时候,才是真正的发霉。」

  「吴桑!你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能出戏?那些都是假的!」秦海死死扣着我的肩膀,痛惜又怨恨。

  我猛地推开他,因惯性栽进了沙发,就像栽进了吃人的万蚁流沙。

  「你擅自修改程序,抹去了我原有的记忆,让我误以为我就是土著,我生来就应该修仙。」

  「我这具肉身还不满三十岁,可我在苍云界的信仰,已经深深烙印了三百多年。」

  「你要我怎么相信,它是假的?」

  「那是我的一生!」

  「在我眼里,它就是真的!」

  3

  我与秦海不欢而散。

  他怨我用一场虚幻的梦,轻易判了他「死刑」。

  那日之后,秦海再没有来找我。

  黑粉们骂我的同时,纷纷劝秦海挥剑斩前缘。

  《全息新世界》的宣传活动上,秦海与合作方负责人董嘉倩并肩而立,俊男靓女、暧昧默契,瞬间吸引了一大批cp粉。

  有一句话在秦海的个人超话里反复刷了几千条。

  【八年青春当喂狗,秦总快牵倩倩手。】

  秦海追我的那八年,董嘉倩全程旁观。

  经纪人骂我发神经,活该被好朋友撬墙脚。

  骂完,她把解约合同丢在我身上,让我好自为之。

  我在医院碰上了董嘉倩。

  她手里拿着检验单,HCG阳性。

  她一眼就看出我想问什么,冷漠又傲慢地说:「高中时我就跟你说过,秦海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男人,谁让你自己不珍惜呢?」

  我第一次觉得,她好陌生。

  大学时有个富二代追她,她拉我过去装百合。我担心会影响她未来恋爱结婚,她信誓旦旦地跟我说,这辈子都不会走入婚姻。

  她要做一个完全自由的人。

  可是,她好像变了。

  我还来不及问一个字,秦海就从卫生间里跑出来,防贼似的挡在董嘉倩的身前。

  「桑桑,你要做什么?」

  他抓着我的双腕,瞬间将我禁锢。

  我就算想做什么,也是做不成的。

  他眼神闪躲,浑身写满了紧张。

  他怕我突然发疯,对董嘉倩动手。

  伤及那个看起来刚刚着床不久的胚胎。

  毕竟我在苍云界,仗着师兄师姐们的疼爱,横行霸道、肆无忌惮。

  可这里不是苍云界。

  我也再没有伤人的本事了。

  4

  闪光灯骤然一亮。

  秦海转头看去时那人已经跑远。

  娱记的动作永远那么快。

  我等待检查结果的三个小时里,网上又骂成了一片。

  【她不是拒绝秦总的求婚了吗?怎么还不许秦总找别人?】

  【秦总眼瞎追了她八年,她就真把自己当大婆了?我们董经理可是事业型女强人,和秦总算是强强联合,吴桑顶多算秦总以前养过的金丝雀。】

  【能不能立法把精神病统一关起来?好怕她分不清真假,以为还在苍云界,发起疯来随便捅人,最后还因为精神分裂判不了死刑。】

  医生说了什么,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。

  只知道治疗费用预计500万。

  而我一分也没有。

  化验费都得靠医保里累积的几千块钱。

  走出门诊大厅的时候,我忽然很想念师兄和师姐们。

  当初,他们送我到神魔渊薮的入口,依旧在劝我回头。

  大师兄带着满身魔血从战场匆忙赶来,直接用如意鼎将我罩住,要强行将我押回去,关起来。

  我拼命挣扎,却被如意鼎所伤。

  大师兄只好放我出来。

  他说,一旦踏入神魔渊薮,我便再没有后悔的余地。

  若我死在里面,也没有人能救我。

  他们费尽口舌,我却无动于衷。

  我以为,我堵上仙途和性命,冒着死亡和魔化的风险,就算不能复活秦海,至少对得起他。

 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,他会像天道一样,用上帝视角俯瞰我这个不自量力的蝼蚁。

  盛夏阳光炽烈,景观喷泉撒出碎裂的星子,刺眼的光影中,我似乎看见了大师兄带着法杖,站在水雾中。

  5

  我大概是真的产生了幻觉。

  走出医院大门时,还晕乎乎的,差点摔倒在保安亭。

  保安大叔好心让我进去坐坐,等家人来了再走。

  我道了谢,婉拒了。

  父母在我口碑崩盘后,直接把我拉黑。

  还告诉代言方,有什么问题,找我本人沟通。

  他们不管。

  奶奶去世那年,爸妈说城里的房子太小,让我继续住在村里。

  乡镇小学因地震突然倒塌,我被砸了满头的血。

  惊魂未定的同学们陆续被父母接走,我却紧张地站在废墟外,担心书包救不出来,没有钱去买米。

  老师问我要父母的电话,我只能摇头。

  没有人会来接我。

  就和现在一样。

  《全息新世界》发布的第一个周边,是大师兄的法杖——太熙。

  秦海把大师兄剪成恶毒反派,粉丝们却觉得越狠越带感。

  十柄法杖,线下拍卖,入场券瞬间售空。

  经纪人还没把我拉黑。

  我求她的时候,她不耐烦地讽刺了我几句,之后,我就再也打不通了。

  倒是董嘉倩来了电话。

  「听说你到处求人要入场券,脸都不要了,就为了一个道具?吴桑,这又是你吸引秦海的手段吗?你想让他心疼,然后回心转意?」

  「你一直强调苍云界是真的,该不会是想利用虚拟世界受的苦,道德绑架秦海,让他对你产生愧疚,获得更多的好处吧?」

  「我以前怎么没发现,你心机这么深?」

  董嘉倩陪我做了三个月的复健,每天都在为我加油打气。

  秦海求婚之前,也是她给我看电影剪辑,试图说服我,苍云界的一切都是假的。

  她当初那么担心我,怕我沉溺于虚幻,难以回归现实。

  现在,却用如此刻薄的话伤害我。

  她真的是我认识的董嘉倩吗?

  还是说,我其实从来没有真正认识过她?

  她后面又说了什么,我听不清了。

  手机早已掉下床。

  我蜷缩在被窝里,疼得冷汗淋漓。

  6

  梦里,大师兄骂我不听劝告,自讨苦吃。

  我望着他模糊的影,好想求他带我回苍云界。

  可我又清楚地知道这只是我的幻想。

  入场券是同城跑腿匿名送来的。

  拍卖还没开始,董嘉倩和秦海站在台上,调试法杖上的全息投影。

  两人都时不时往我这边看,眼神十分古怪。

  大师兄的洞府一点点在舞台上展开。

  清溪浮九色,仙鹤负神光。

  别人都在为全息技术叫好的时候,我却死死盯着太熙法杖,想要看清楚它上面究竟有没有朱雀神光。

  太熙法杖有破开界壁、沟通异界之能。

  秦海为我寻灵药,曾不慎跌入未开放的秘境。

  大师兄用太熙法杖找到他时,法杖上绽出过朱雀神光。

  官方发布的宣传视频里,那一闪而过的朱雀,我绝不会认错。

  我匿名问网友,网友们都说没看见。

  大厅中,许多人认出了我。

  网络上的恶毒文字,转化成当面的语言攻击时,我心里只是有一点不爽。

  他们爱怎么说便怎么说。

  无所谓了。

  我疯了似的四处求人要入场券,就是想知道,那到底是我的幻觉。

  还是,确有其事。

  拍卖到第七柄法杖时,我终于看见了朱雀神光。

  我惊喜地奔向舞台,却被保安拦住。

  在被按倒地上时,神光也骤然消失。

  太熙法杖也恢复成普普通通的、带了全息投影的华丽道具。

  可是它存在过。

  我看见了!

  就像苍云界一样。

  全都是真的!

  7

  秦海站在门口,一脸不善。

  他说,是我将董嘉倩怀孕的事,告诉了封建又固执、控制欲极强的董父董母。

  本来董嘉倩要在结束后上台致辞,董父董母一来,董嘉倩的事业生涯差点毁在这里。

  她给我寄了我想要的入场券,我却背刺她。

  「桑桑,你到底有没有良心?」

  我想自证,忽然又觉得很无力。

  现在,董嘉倩和秦海才是最亲密的人,他们视我为共同的敌人。

  怎么可能听我辩白?

  「你想要7号是吗?我已经让人拍下来,送给董嘉倩了。」

  我立刻翻出手机给董嘉倩打电话。

  可是她把我拉黑了。

  我又去搜秦海的手机。

  好不容易接通,对面一听是我,瞬间挂断。

  我拉住要走的秦海,求他让我近距离看一眼七号法杖。

  他将我送到了定制工厂。

  流水线上几百柄一模一样的法杖缓缓滑过,没有全息投影功能,就是普通的道具。

  可每一柄都在无声地宣告——苍云界是假的。

  董嘉倩站在门口,用法杖敲了敲金属门,直接打开了全息投影。

  没有朱雀神光。

  可它尾部明明挂着编号「柒」。

  我跑过去,董嘉倩却直接将法杖抛下去。

  「太熙法杖,和你幻想的苍云界一样,都是人造的!我能毁了它,也能毁了虚拟世界里的仙门,以及你心心念念的神谕峰!」

  那里有一台金属破碎机。

  短短两秒,就将法杖吞没。

  只有零星的珠光白碎片溅在机器边缘,像魔兽残留在牙缝上的,仙人血肉。

  秦海和董嘉倩一左一右拽着我,不许我靠近。

  我挣扎不过,只能眼睁睁看着机器中骤然钻出的、残破的朱雀神光,被现实中的钢铁异兽撕成碎片。

  不复存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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